1818黄金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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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18黄金屋 > 乌剑 > 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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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分未满的是什么?凌厉问。

庄劼武功不弱。俞瑞道。说来他师出名门,曾经也是同辈中的佼佼者。后来犯了门规被逐出,一干同门幸灾乐祸,竟无一人出言劝慰,更不消说替他出头。他流落街头穷困潦倒,后来有人知悉他身份,将钱与他叫他杀人,他便自此成为一名杀手。三十七岁之后他洗手不干了,当时已罗一大批如他这般肯为钱杀人的手下,踞于淮南,称作淮南会。

他师出名门——是哪一门?凌厉追问。

西域天山派。俞瑞答道。

天山派——那么他用的也是剑?凌厉问道。

不错。俞瑞答。他作为杀手杀的最后一人,就是天山派原是要继任掌门的人选、他的师弟秦丁。这固然是有人出钱要买秦丁的命,也因为庄劼心中实是恨极了秦丁。据说秦丁临死前终于承认多年前庄劼被逐出师门那件事全系出于他的诬陷,也就是说,掌门之位本是他从庄劼手中篡夺而来。庄劼报了此仇之后,所得报酬甚高,加上也有了一群追随者,便不再亲自动手。

那个时候……那个时候黑竹怎样?

黑竹的历史自然比它长得多。俞瑞道。庄劼三十七岁建淮南会那年,你已经在我这里,替我杀过一个人了。当时黑竹名气便已极盛,只是淮南会异军突起,与我们隔淮河相望颇具气势汹汹之意,加之刺杀秦丁之事轰动江湖,一时淮南会声望大隆。陈州之地那时被金人所扰,混乱不堪,黑竹会的生意,更几乎去了一半。当时黑竹会金牌杀手你还记得么,瞿安,气不过此事,后来私下找了淮南会第一杀手刘景决斗。

我记得。凌厉抬起头来。都说是瞿大哥败了,从此以后再无人见过他。

俞瑞点点头。刘景回到淮南会,只字不提这场决斗;瞿安却是失踪了。可惜了,他算是我最好的弟子了!

他也是大哥的弟子么?凌厉惊奇道。不过……说起来,我也从来没有管你叫过师父……

俞瑞大笑道,你们叫我大哥,正是尊我为首——你我是只教了三招两式,本就没什么,瞿安我却是从头教到尾,想不到他竟就此消失。金牌杀手这个位置,就此空了十三年。那一边刘景名声大噪,淮南会的势头渐渐压过黑竹,这十三年,算是我们最艰难的日子。其实你未到十八岁时,黑竹会中有几个人,论实力勉强也可排上金牌之位,但总仍是“勉强”——只是倘若他们中有谁占了这个位置,那么你一到十八岁要挤下他们来,未免叫人不愉快了。

就是说——凌厉吃惊地道——就是说那么多年你也没有挑一个人到那个金牌位置上去,只是为了我?

不错。俞瑞道。那年我本打算挑选一个人替代瞿安的位置,但正巧你开始学武,你学起功夫来,感觉竟与瞿安十分相似,直如当年的他一般。我心里一时转念,就将安排新人之事搁下了。不过也因为瞿安,我始终直觉你有一天也会突然离开黑竹,于是便没敢再多传你任何功夫。老实说,如果你哪一次死了,我也许反而会有“放下心里一块石头”或者“了却一桩心愿”的感觉;却没料你每一次都活着回来,从来没有失手过。黑竹若非有你,有许多太过危险的任务,恐怕都无人敢接,那么此刻恐怕也早已从江湖上消失——再后来其实谁都知道金牌这个位子非你莫属,只不过在等你到十八岁而已。但我还是没料到,虽然我没教你武功,不令你变成第二个瞿安,你却终于仍是从我这里消失了。好在你带回来了一个扶风,否则此刻,便是黑竹第二个十三年!

难道你是怕情势会再度逆转,才想尽快毁去淮南会?

可以这么说。俞瑞道。你提出要走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料不到此点;扶风的心在你身上,如若什么时候她也突然随你走了,那么我该当如何?

她不会走的。凌厉道。她对我说过。

俞瑞冷笑。既然有机会,何不就此抓住。我们的情势的确优于他们,连左天明都离奇而死——据闻他与你交过手,是你杀的他?

不是。凌厉道。他确来寻过我麻烦,不过后来应是得罪了伊鸷堂。

俞瑞哼了一声。他来寻你,莫非是想效仿当年瞿安刘景之决。

……我与他不算光明正大有过决斗,只是为他暗算,险遭不测。说起来,原先的第一杀手刘景又如何不见了?

刘景似乎还在淮南会中。俞瑞道。不过他据传是因为许久以前执行任务时,不慎触到某种慢性毒药,近年身体情况已急剧恶化,决计无法杀人了,才让左天明上了位。

既如此……淮南会还养着他?凌厉道。

刘景亦算是给他们争得过大颜面的人物,你说该当如何?弃之不顾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照这么来——庄劼这个人,也不似卑鄙小人。

俞瑞哈哈大笑道,如此就下定论,未免太早了些。

倘他今天真的不带人来,我便相信他。

俞瑞笑道,那么我反倒带了个人去,你岂非陷我于不信?

凌厉尴尬道,此刻又能如何?大哥你挑了荒野,我便无处可躲。或者我走远些,不与你一路。

罢了罢了。俞瑞道,既已来了,何必躲躲藏藏。

他是天山派的弟子,又是那一辈中的佼佼者。凌厉道。大哥仍然有七成把握,那么大哥的师承又是哪里?

他身处黑竹会中时,从未敢开口问起俞瑞的来历;此刻竟脱口问出,也算是个积郁已久的问题了。

不想俞瑞仍只是淡淡地道,你不必知道,更不消问。别以为你出了黑竹,就可以肆无忌惮了!

我并无此意。凌厉慌忙道。只是从小好奇。

俞瑞哼了一声道,莫非没有好的师承,便不能有七成把握?

也不是。但是……

话说到一半,两人忽闻一簇马蹄声。幽暗的夜色中渐渐地涌出一匹白马的轮廓,得儿得儿迎面疾驰而来,马背上的人身着深色衣衫,躬身专心策马。好在此处道路已趋宽敞,那一人一骑风驰电掣般,刷的一声,掠过两人身侧,又疾驰远去。两人不约而同地回头凝望,待得马蹄声已听不见了,这才回转身来。

你有什么感觉?俞瑞问凌厉。

是匹好马。凌厉说。

那么人呢?

凌厉一笑。多半是个好人。

俞瑞不禁也笑起来道,何以见得?

听他呼吸,似乎已经很累了。凌厉道。我想他应该已经赶了不下一整天的路,这匹马固然是新换的,人却换不了。如此疲倦而不休息,他应该多少是个有毅力之人吧?

也说不定是在逃命呢?俞瑞笑道。

但是并无追兵。

说不定晚回去片刻就会没命。俞瑞道。假如他有一个严格的主子。

凌厉一笑。也有可能。但是这个人——不像身份卑微之人。

错了。俞瑞道。一个会如此赶路的人,必然是居于人下之人。

是么。凌厉略略一想。也对。自从我离开黑竹,已再没有这般赶路过了。

他说着又一笑,随即收敛了这笑意。又可能……是在拼命追赶什么人。他想。晚去片刻,便可能永远错过,比如……那天那个帐篷。

他神色郁郁起来,想到邱广寒,不由地闭起了嘴,一句话也不说了。

两日之前的深夜,松江。邱广寒好不容易盼到拓跋孤从苗府回来,跳起来朝他奔过去,走到近前却停住了,着他。

拓跋孤显然先前特地多穿了件衣服,此刻已将罩在外面的那一件脱去丢弃了,但袖子与领口上,仍是不可避免地沾到了血迹。他见邱广寒的表情,知她心中所想,只道,没事了,你还不睡?

你……你把他们……都杀了?邱广寒小心翼翼地问。

不巧得很。拓跋孤道。伊鸷妙没在。

邱广寒不知道自己是感到惋惜还是松了口气,再试探性地道,那你打算怎么办?

拓跋孤朝她。上回你说过——伊鸷堂有个分堂在临安是么?

你打算去找她?邱广寒不无骇怕地道。但是……伊鸷堂分堂好几个,谁知道她是不是在临安呢!

不单只因为她。拓跋孤道。正好临安还有另外一件要解决的事情。

你是说……夏家?

拓跋孤点点头。伊鸷妙听说总堂出事,自然会赶回来,要抓她在这里等着就可以。但是我既然在总堂动了手,几个分堂自也不能就此放过了,干脆来个赶尽杀绝。

但这样不会引出乱子么?邱广寒道。这样杀人,不怕引起公愤么?

公愤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是一帮子名门正派给自己的行径打的旗号么?拓跋孤轻蔑道。在这群人眼中,伊鸷堂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再者,忍者本来就非中原人,灭了他们也贬损不了中原武林什么面子,反倒有点给他们长脸。

正说到此,苏折羽绞来一块毛巾,递给拓跋孤擦脸。拓跋孤接过了,道,也晚了,你早点睡。明天一早我们启程去临安。折羽跟我过来一下。

但是——哥哥!邱广寒叫住他。你若又去临安分堂杀人,然后又去夏家闹事,旁人——不是立时就有可能怀疑你么?

本就是要叫人知道的。拓跋孤冷笑了一声道。若非如此,如何得见他们的嘴脸?

邱广寒还想再说话,拓跋孤却轻轻搭住她的肩膀。有什么话明天再说。等一会儿我与折羽说完话,叫她回来陪你。

有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偷偷说了么?邱广寒不依不饶地道。

一些杂事,跟你没什么关系。

你——你不准又骂她呀,苏姑娘今天可没有做错什么事啊。

交待她洗两件衣服,总可以吧?拓跋孤无奈道。

这么晚了你还叫苏姑娘做这些?邱广寒道。现在天气这么冷。

你以前在乔家不是也做过么?

邱广寒苏折羽,道,那么……那么我来帮忙。

苏折羽连忙道,不用不用了,邱姑娘,我一个人一会儿就好,马上就回来陪你的。

她说着,似是知道拓跋孤立刻会说她废话太多,便自己先低着头,走开去了。邱广寒欲拉她,拓跋孤却一下拦住了她手。

是什么人就做什么事。拓跋孤道。往日里旁人把你当下人使,你做那些事情就罢了;现今你是我妹妹,少插手杂七杂八的活儿。

邱广寒放下手来,站着。拓跋孤也放下手来,道,我也去睡了。

他走出外面,苏折羽正在走廊里垂手侍立。他朝旁边的房间走,苏折羽也走,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到了他的房间门口,他停住了,她也停,离开那么数尺距离,恭恭敬敬地等他发话。

拓跋孤却没说话。他转身走到对面的木栏前。远处的江水隐约可见。

黑夜将这图景凝固住了。这静止突然成为了一种少有的松弛。他也许只是为了在这里透口气。她也悄悄地透了口气,为着他难得的没有对她训话的一天而悄悄透了口气。尽管如此,她仍然低着头,数尺的距离令这尊卑分明。

只不知过了多久,拓跋孤突然回过头来,仿佛才想起身侧还有另一个人存在。他随手将毛巾递回给她,再又解开外衣,脱了下来,甩到她怀里,回身推开自己房门进去,紧接着将门闭上了。这举动立刻打破了凝固住的平静,以至于苏折羽几乎有点不及反应过来——只那么一瞬间,那根因恍惚和遗忘松弛下来的弦立时被拓跋孤拉紧了。她从她的思绪里挣脱出来,悬在了空中。她是打算说些什么的——然而,半点说话的余地也没有。她只得捧着这件沾血的衣服,慢慢地回转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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